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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屆文學獎-散文組-命運最好的安排

【散文組】

第二名  命運最好的安排

          醫學一 陳羽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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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介紹:

陳羽捷,2004年生,臺南人,現就讀長庚醫學系大一,近期愈發期待成年之日。雜食性閱讀者,但尤愛武俠及古典愛情小說。每日所需睡眠時間為十小時,極度厭惡早八早九早十,依賴甜食維持每日的短暫清醒。願成為醫者斜槓作家,以文字與醫學,作一點微光,溫暖照亮每一個人。

得獎感言:

該從何說起⋯⋯比起得獎,〈命運最好的安排〉對我最大的意義其實是對我與弟弟感情的一個交代。一直想找一個機會,好好把對弟弟的愛、在現代社會中似乎罕見珍貴的手足之情,以文字完整地記下來。                                                                              但在敘寫的過程,過於深刻的情感迫使我像個赤裸的嬰孩,曾經能寫出的瑰麗文辭無處發揮,只餘一些直白的感情。                            因此這篇文章還非我滿意的模樣,還有太多太多對弟弟的愛,也迫於字數無法表達出來,但截稿在即,猶豫再三,我還是在截稿前一個小時寄了出去。                                                                                                                              無比感謝。                                                                                                                        感謝長庚文學獎,感謝評審的肯定。                                                                                                  對我而言,這不只是文學上的肯定,更是對我生命中最深刻感情上的肯定。也感謝為我讀這篇文章的師友,讓我一遍遍地去一個字一個字讀、雕琢,像編織錦繡一樣織成〈命運最好的安排〉。                                                                                          最後,感謝命運,讓這樣好的一個人出現在我的生命裡,讓我成為了我,讓我寫出了這篇文章。                                              謝謝弟弟,因為有你,姊姊很幸福。                                                                                             

 

命運最好的安排

「希望命運能給我和弟弟最好的安排。」我心中默念。

幾條煙絲閒繞手腕,我與弟弟同時將手中的線香插入金爐。一如前幾次那般,我隔著裊裊香絲,朦朧裡望著面前不遠處的文昌神像,將心中的願望,再一次複誦。

「最後要把手中的筆拿到香爐上,順時針繞三圈過爐」媽媽的指示清晰傳來。

我握緊手中的黑色原子筆,鄭重地過爐。文昌帝君,請您一定要保佑我,學測滿級分,順利錄取醫學系;保佑弟弟,術科考試信手拈來,順利錄取美術班。

過完香爐,我退開一步,看向身旁的弟弟。

他也神情專注地拿緊手中的筆,那隻深藍色水彩畫筆,繞三圈香爐,而後再退開一步,看向我,與我先前的動作如出一轍。

走出寺廟時,我有些疑惑地問起弟弟:「你剛剛過完爐,為什麼要再退開一步?」

他露出一如往常的傻笑:「嗯?姊姊做什麼我就跟著做啊?」

「……我是為了要看你才退後一步的,你又沒有要看誰,不需要退後一步啦!」

「哦。」還是他一如往常的回答。

每當我解釋了一件事,他永遠都是這樣,眼神無辜可憐,嘴角微微揚起讓人生不起氣來的可愛傻笑。我沒再說下去,儘管我知道,他肯定是有聽沒懂,下次又會做這種多餘的舉動。

想了想,我又提醒他:「你要記得把那隻畫筆收好喔!那是過完香爐的,會保佑你順利考上美術班的!」想了想,我揉揉他的頭,笑著補一句:「雖然你那麼強,本來就一定考得上!」

弟弟仰頭看著我,天真快樂的笑容乾淨明澈,晨陽在他身後,金輝似剎那更加明燦暖人。

在很小的時候,我與弟弟就都提起了筆。

我提起的筆,是寫字的鉛筆。

在別人口中,我外向活潑,聰穎獨立,時常泡在書海裡,寫作算數都是我的愛好,學業成績斐然。

而弟弟提起的筆,是繪畫的色筆。

在別人口中,他內向怕生,懵懂傻氣,學業成績不佳,彷彿整個人都是為了丹青而生,不論身在何處,信手拈來就是一幅美畫。

還記得,我在升上高中、課業開始繁重前,總喜歡坐在客廳的大桌子前,弟弟坐在桌子另一頭。我寫小說,他畫水彩。

晨光如華貴燦爛的金絲流雲紗般從窗臺鋪瀉至桌上,偶爾有暖洋洋的風拂起我們筆下的紙。靜謐的室內,風裡有什麼聲音在瑟瑟低吟,好像是我的金屬筆尖在紙上擦過落下的刷刷聲,又好像是不遠處誰蘸了點顏料、軟毛筆尖滑過紙面時落下泡沫的微微摩擦聲。

有時我自筆下的文字裡抬起頭,看見他拿著筆勾勒線條,我們手中的筆,就如同我們的一切,是如此不同。我想,上天應是不慎將我的藝術天分全給了他,將他對學業科目的領悟力落在了我這。每次我提起他的畫筆,那筆也不知怎地就是不聽我使喚,學校讓我練習畫某個女模特的素描,頻頻向老師請教的我還是畫成了小眼塌鼻的無鹽,那臉上一張嘴還歪斜地笑著,實在滲人。每次看到我倆拿起對方的筆時的拙笨,我總覺得神肯定是在天上抿著嘴,竭力忍住想大笑的衝動。

所以說,命運為我倆悠悠鋪開的路,從頭開始,就是從未需要懷疑的迥然。

然而,儘管我們手握的筆大相逕庭,我們仍能緊握彼此的手。

我們的起點,是在成大醫院病房一隅。

四歲時,害怕孤單、一直盼望著能有個手足的我終於等來了弟弟。

剛出生的弟弟就跟我早已在書上看過的圖片一樣,包裹在綠色的毯子中,皮膚呈淡淡的肉粉色,整張臉皺成一團,腳踝綁了一塊小名牌,但他的體型卻又與那些圖片不一樣,大了許多,脖子上還圈了一層層的肥肉。

醫生在弟弟身旁說:「3965公克」我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但那一串對當時的我來說毫無意義的數字,卻一直鮮明地印在腦海裡。

幾縷黃昏的霞光從窗簾間隙掠進來,小小的病房隔間被映得鮮豔,我在病床旁的薄荷綠色陪伴床椅又叫又跳,應該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為了那一個新生命而歡呼。

有了弟弟以後,我幾乎每一刻都想要看到他。

儘管他幼稚園以前,著實醜。

因為剛出生就是巨嬰等級,他的全身都是肉,藕節胳膊藕節腿,一張臉圓又肥,比我的小巴掌大出不少。單憑我的小身板,想要抱動他絕不可能。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就抱得動他了。

待他上了幼稚園,不曉得為什麼,食量分明還是那麼大,卻愈來愈瘦,一下子便瘦成了一個帥氣的男孩。看到弟弟,我才第一次知道古代形容絕色美人的詞彙絕非空口白話。他那巴掌大小的臉上,五官小巧玲瓏,精緻如剔羽,眼眸如蒼穹經風雨淘洗後那般潤而明徹。有時候他輕輕眨一下眼,微微笑,那琉璃般的眸便流波躍彩,彷彿天地間只剩那墨玉般的光輝。「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嘿,那些說這句話只能拿來詠女人的,真該看看他的笑。

這樣令我身為女子都艷羨的容顏,自然為他招來了許多桃花,而他的善良重情義,為他納來了更多的仰慕者與朋友。

還記得小學一年級某天放學,他哭喪著臉喊餓。我緊張地細問他原因,才知道原來他隔壁桌的女同學忘了帶餐具,他便一口一口挖自己碗裡的飯餵女同學,最後自己什麼也沒吃。

這樣傻裡傻氣、令人哭笑不得的善良在他這個萬人迷的身上總不斷地上演,卻也為我這很少犯傻、總能想到正常解決辦法的一方世界中,帶來了全新的視野。

我第一次知道,在做一件事情時,也能休談後果,只問此刻之心。

然而,即使弟弟經常傻里傻氣,好似與世無爭地神遊天外,日日夜夜相處的手足間,依然會有齟齬。但每次我與他爭吵後的結果,無一例外,都是我們倆一起被父母狠狠地修理一頓。

「你們兩個對彼此來說,是世界上除了父母以外最親近的人,你們不互相照顧還吵架打架,是對的嗎?過來!去抱一個,親一下!」每次爭執過後,母親會講著早已聽了千萬次的道理,牽著我們兩人的手,看著我們不情願地抱住對方,再故意打趣幾句,三人笑成一團,剛才的難過氣憤盡釋。

也幸虧父母總是一遍遍地嚴格執行這流程,雖然我與弟弟的爭吵還是時常有,但不知從何時起,這些爭吵再也未影響過我們的感情,當下說的那些氣話、難聽話,過了幾分鐘,記憶便煙消雲散了。

因此,從我有記事起,我與弟弟的感情就一直要好到人人稱羨,許多人都來詢問父母如何培養手足之情。從小到大,每當我們收到了零食玩具,不管我們有多喜愛,都會先帶回家給對方挑,等對方挑完了,剩下的才捨得自己拿。

而在這段深厚的感情裡,我們亦有鮮明不同的形象。每個人眼中的我們,都是一個細心照顧弟弟的我,與傻笑著把姊姊當作天使的他。很多人說:「一眼就能看出姊姊很疼弟弟,弟弟也很依賴姊姊。」

媽媽總說,我在弟弟心中,絕對是最高等級的榜樣。在兩人獨處時,他總喜歡對我撒嬌、向我討要擁抱,睡覺時還要緊握著我的手才能安心睡著。他有了心事,絕對會讓我第一個知曉,有困難也總第一個向我求救。我做什麼,他就跟著做什麼,我愛聽的英文流行歌,他也跟著喜歡;我迷上青少女喜歡的校園偶像劇,他也跟著我看;我閒來無事想學刺繡,他也跟著拿起繡花針。向來不擅長記名字的他時常記不起自己朋友的名字,但聽我提起我的朋友,那些與他無甚關聯的名字,他聽第一次就記牢。

而於我來說,我像是在照顧一個大寶寶,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都深怕他哪兒磕著絆著了,惟願他一生平安喜樂。在寵他之餘,我還要時常教導他人生道理,教會他是非觀念,帶他看許多世間常理,讓天真憨傻的他不要一直做錯事、被別人騙。

此外,我之於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角色──輔導他的課業。

每每扮演這個角色,我總忍不住心疼,這個世界對他,還是太不公平了。

明明命運遞給我們的筆不同模樣,我不需要去學會提起他的筆,他卻得學會提起我的筆。

儘管他以前所未有的高分,榜首考入全市最好的美術班,他還是得提起不熟悉的筆桿,才有機會考上美術系。

一路上學業成績優異的我,承接了所有世俗的讚美。或許從一開始,我就參加了那場觀眾滿座的比賽。但弟弟,儘管在屬於他的跑場,是那樣地風馳電掣,卻難以收獲到該有的掌聲。

是以,常聽別人說,弟弟真是幸運,有我這樣的姊姊當免費家教,教他課業,教他所有事情,教他長大。

我原也是這樣以為的,想著若弟弟沒有我,不知道會多遭多少罪。

直到有次我與同樣擅長學業的一群同學聊天時,他們無意間說到:「真的不曉得為什麼有些人都成績不好,明明讀書這種事努力一點就可以拚起來了,你看那個誰整天只在打籃球,他們都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嗎?」

看著他們點頭附和,我猛然間發現,我竟與他們的想法全然不同。

因為有教導弟弟的經驗,我從未認為成績不好的人便不認真,也不認為他們就沒有未來。在我的觀念裡,命運給每個人的都是不一樣的天賦,而我們這群看似是天之驕子的學霸,只是因為生在這較重視學業的社會,才能擁有彷彿較高的地位。打從心底,我心疼那些明明也有著其他興趣專長,卻還得來跟我們拚讀書的人。

我突然意識到,弟弟也在教導著我。

教導著我那些,沒有他,我也許一輩子也領悟不了的人生至理。

還有一次,我聽見我家教學生的家長在電話裡告訴母親,他們很喜歡我的教學方式,因為他們遇過很多的家教老師都能將書上的知識教得好,卻很少遇到如我這般,對學習上較不順遂的人,仍能保持同理心與耐心的。

我永遠記得媽媽當時開心的回答:「這一切都是家裡兩姊弟互相培養出來的。」媽媽當時的神情,是驕傲的,以我和弟弟為榮。

而我在一旁看著,忽然也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喜悅。

有這樣的弟弟教會我這些,我真的好幸福。

這些品格的養成,這些榮耀,都是他帶給我的。

在之後漫漫浩浩的時光長浪裡,諸如此類的事時常發生,有時候我想一一回想,卻發現他教會我的事情,早已數不清。

我們倆,原就是對方人生的免費家教。

時間悄然一轉,弟弟在美術班已讀到國二,繪畫表現穩坐第一,而我也考上夢想中的醫學系,我們提起各自的筆,一筆筆構寫自己的未來。

然而,我發現,那個一直依賴著我的他似乎變了樣。

當我一如往常地伸手想揉揉他的腦袋,他卻不再像以往湊過來,依偎在我身上撒嬌,而是輕輕偏頭躲開。

夜晚睡覺時,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在薄薄月光清輝下側頭一看,弟弟摩娑著他自己的手,正準備入睡。我偷偷將我的手挪到他的手旁,輕輕觸一下,等他一如往常地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等了許久沒有回音,我偷偷覷眼暼他,他已自己陷入夢鄉。在沒有握著我的手時,他能睡著了。

我緩緩抽回我的手,就著月光瞧他恬靜安然的睡顏,銀霜般的冷冷月色鍍在他清俊的臉頰,長長的羽睫在臉上落下斑駁的剪影。我驀然發現他在長大,正如我時常教他的那樣:不要一直依賴姊姊,要學會自己獨立。

沉凝的寂靜裡,我靜靜臥著,心尖像被誰的指間細細揪起輾了輾。

隔天,我開始問我身邊每一個有姊姊的男生。

我問他們:什麼時候開始不依賴姊姊了?這是長大的必經過程嗎?這種情況會恢復嗎?會不會到後來就不理姊姊了?

不知該開心還是失望,我得到的回覆,都是他們從未像我的弟弟般依賴姊姊,與自己的姊姊不是如同陌生人,便是偶爾講一點家常話而已。

而後我開始問弟弟,有時一天問了十遍,都重複著同樣的問題:你是不是沒有那麼愛姊姊了?

儘管他一再地保證還是一樣地愛著我,偶爾也還是會來討個擁抱撒個嬌,我的心頭仍不住地發慌。

我開始向身邊的所有人求救:我的弟弟在長大,他不再那麼依賴我了,怎麼辦?

不同於其他人努力安慰我,一個朋友拍拍我的肩,她說:「小妹妹,妳也該長大了。」

我花了很多天琢磨這句話,漸漸地明瞭。

以往,弟弟還沒長大,還依賴著我,而我,其實也還沒長大,還依賴著他的依賴。我們兩個,都還是需要長大的人。但不同於之前的許多次,由我引導著弟弟去成長,這一次,弟弟先我一步踏上了成長的路途,引導著我也踏上。

我逐漸地想明白,在這條路上,我們的感情不會改變,只是在長大的過程裡,表達愛的方式變了。

弟弟在路程的前方等著我,我不應該再躑躅,得鼓起勇氣追上他的腳步。這次我也僅是個沒有經驗、忐忑的人,我們不再是依賴的關係,而是一起成長的夥伴。

這是條必經的路。而我想,以後,我們表達愛的方式肯定還會再變。我會成為一位拿著原子筆寫診斷書的醫者,他會成為一位拿著畫筆揮灑色彩的藝術家,正如命運一開始給我們的起點是如此不同,我們的終點也會是如此不同,但儘管朝著不同方向前行,我們的心,永遠會緊密地連在一起。

每每看到我在照顧弟弟,媽媽總是告訴我:「所以說,上天會讓妳當他的姊姊一定是有原因的。」

現在想來,這句話的反面也是對的:上天會讓他當我的弟弟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忽然想起有天,晨曦落在窗櫺上,微光稀稀落落地湧入客廳內。

那天的陽光不那麼地明豔,也沒月光那麼地清冷,只是細細碎碎地,溫溫柔柔地,像江南四月的煙雨,紛紛揚揚落在我與弟弟身邊。

他在我身旁提著水彩筆,練習古代山水畫,而我提起毛筆,替他在畫上寫下最能搭配意境的一闕詞。

兩者相輔相成,成品更臻圓滿。

命運,早就給了我們最好的安排。

評審評語(按姓氏筆劃排列)

阿盛老師:

主題是姊弟情,這種題材很平常,但作者寫得很動人,主要是語帶真情,將實際生活情況與內心起伏呈現出來,手足之間的互動描寫得很精彩,作者由這些變化所領悟到的已不只是姊弟情,文章因而有了更大的張力。

陳幸蕙老師:

姊弟情深,令人羨慕、感佩,文中強調二人共同成長的必要,尤啟人深思。唯全文從標題至結論,均強調「命運」的安排,流於宿命、消極,殊為可惜。

游秀雲老師:

作者書寫姊、弟之間的成長與生活點滴,刻劃極其難得的手足之情。沒有相互較勁和爭吵,各自保有不同的特質與專長;姊姊功課好、文筆好,弟弟雖然成績沒有姊姊好,但擅長繪畫,善良重情義。即使偶爾有爭吵,也在母親理性溫和的協調下,一團和氣。姊姊不僅寫對弟弟的照顧,同時也寫弟弟教會她對學習上不順遂的人,要保持同理心與耐心。姊、弟共同成長的情誼,令人稱羨。敘述流暢而平順,語帶真情;寫出許多父母希望孩子們能相互扶持的企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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