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組】

                                        佳作                                         我想把雨留下，或者被雨帶走

          化材一 賴美伶

 

自我介紹:

想和虎鯨在一起的人類。到了生日就會多愁善感，產出沒什麼重點的矯情文字。

得獎感言:

謝謝評審，謝謝主辦單位。負面的情緒盤踞在心裡，於是直白、無力地寫下這篇，投了稿卻反而像是在販賣感性。大抵到現在都覺得不切實際吧，回頭來看，求而不得其實也挺好的，人生也許就是在這樣的情況裡反覆掙扎。聽過朋友抱怨，愛過了受了傷，好像就不能再愛了，但不是這樣的，愛是無限的，並不是像一盤菜，分出去就沒有了，甚至我每一天都覺得愛別人愛得更多一點。用著一種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感覺下結論，明明連二十歲都還不到。                                                                                           

 

我想把雨留下，或者被雨帶走

我想每個人的腦袋就像個圖書館，所有東西分門別類，只要敲打出關鍵字，就會找到一段記憶或與之有關的情感。如果管理員不怎麼盡責，記憶紊亂而情緒放在角落積了層灰，只能在意外發生、偶然震落灰塵時，用想起去證明遺忘。

是一步兩階的方式奔下樓的。

從教學區到宿舍要爬下一段很長的樓梯，下節課是法學緒論，我忘了帶小六法，索性連傘也不撐了，直接衝進雨裡，踩過了泥水，白色的鞋面有了髒污，懊惱的情緒和這場雨一樣鋪天蓋地而來。

一個人在人群裡穿梭，我有想前進的目標，和大多數人所追求的方向不同，不必要的社交活動該停止，哪怕顯得不合群，即使不斷重複告訴自己不交朋友也可以，卻還是會覺得孤獨。維持關係很難，我沒有自信能符合對方的期待，我好想念高中時期，明明大學才剛開始實體上課。

雖然一直以來都告訴自己要做個謙卑且善良的人，但我依舊不斷地在抱怨和嫌棄世界，遇到的鳥事太多，大概是因為我是人渣。驕傲著，總覺得自己是對的，因為國高中有很多好朋友，被他們寵到不諳世事，捧上了高空，沒來得及道別，就切入新的階段，大家自顧不暇，沒有人支撐。

狠狠地摔上地面，最後一層的樓梯比較陡，沒注意到自己踩空了一階，小小石子組成的路讓和地面親密接觸的部位都開始泛起了細細麻麻的痛，忍耐是一種美德，我像苦行僧一樣，日復一日地在磨練自己的心。快速爬了起來，看了一圈自己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不幸中的大幸。

雨還在下，這裡的天氣一直都陰沉沉的，和我的心一樣。他去了我覺得最溫暖的城市，我很喜歡台南，我相信他也會喜歡，他生來就該待在陽光下，被大家喜愛。那我呢？我也喜歡，卻又太過自私了，好像被一群善良的人寵成了公主病，不能真心地說出恭喜。

手緊攢著背包的背帶，目不斜視一直到進了宿舍電梯也沒有真正放鬆下來，太狼狽了，電梯裡的鏡子照出了我不堪的模樣，我無處可躲，只能低下頭盯著沾上了土的鞋面。

回到房間，第一次對這個小空間產生安全感。手心和膝蓋都還在刺痛，捲起褲子看了看，腿上居然一點痕跡都沒有。換了件褲子和衣服，就更看不出來我曾摔倒過。

心中居然覺得有點可惜。

如果都要摔倒，倒是希望摔得重一點，才能讓人同情。

以前的我也很常摔倒，大家會先傻眼然後一邊大笑一邊扶我起來，說著：這裡是平地欸！妳是怎麼走路的？摔笨了嗎？沒有？好可惜。

現在不會有人扶我了。

水龍頭沖下手上黑色的髒污，在洗手台順時針繞了一圈才流走。

還有一段時間才上課，早知如此，剛才就不應該用跑的下來。換了新衣服，洗衣籃又滿了，住了宿舍才發現，原來一個人要維持整潔體面需要好多瑣碎的小事結合在一起。

開始懂得自己是怎麼被呵護的，似乎又成長了一點。

我坐在宿舍房間的窗台，看著外面的樹葉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臉貼在冰冷的欄杆上，腦海裡浮現了他的臉。

他總是會佔據我空下來的時刻。

冬天是最好的日子，我特別走了一小段路，去廁所拿手沖著冷水，回到教室經過他時故作隨意地說水超冰，他攤開掌心，我把左手放上去，他蹙著眉然後握了起來，他的手比我想像的更涼。

原來人類是這麼的冰冷。

暗戀是糖葫蘆，化開外面用來吸引人的糖衣後，才會知道裡面的草莓是甜的還是酸的，最後在嘴裡反覆感受著這份滋味，接受他可能不會喜歡我這件事。

我拼命搜刮著腦海裡他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想要被他喜歡，所有的字句被我強行解讀，添加上非他原意的註解，好想找到一個證據證明我也被他喜歡著，可是喜歡是不需要這樣去抽絲剝繭每個行為的。

我應該要清楚，他找我幫他抽背單字，他中午吃飯看電影會坐到我旁邊，他會搬張椅子在我旁邊一起討論數學。

這些都可以只是朋友的舉動。

我應該要知道，他喜歡她更多，雖然這些事，他全都不會找她做。他和她鬥嘴，我坐在他們中間目睹一切，作為旁觀者，我覺得自己和他們的距離遙遠。

我們三個站在平衡木上，他們兩人分別待在兩端，而我站在支點上方，所有試探和曖昧的搖晃都與我無關，往前一躍，墜入空中，天平依舊維持著和諧的平衡，才發現，我什麼都不是，連阻礙都算不上。

場景快速切換。

好暈。

不能再想他了。

風變大了，窗外的樹被吹彎了腰，像是屈服。

我停不下來，所有片段一股腦地散落一地，我一邊整理安放位置，一邊緬懷過去，收也收不完。

我有時候會感覺自己心如止水，好像放下了隱密的情感，但放下是錯覺，喜歡還在內心張牙舞爪，逼我承認它的存在。打完疫苗的隔天，發著燒又冷又熱地做了個美夢，夢見他，夢見我們在上體育課，要打桌球，在一個空曠的地方，不是悶熱的地下室。

如果打疫苗會讓我夢見他，我好想再多打幾次。

有痛苦的副作用也沒關係，但我會不會鼠掉？

他還蠻介意說「死」這個字的，他都會說「鼠」。染上了他的小習慣，會隨身攜帶小包的衛生紙，喜歡穿牛仔外套出門，算起了複雜的數學挑戰題。

我在我的生活裡面加入了他留下來的小痕跡。

我不能這樣一直沉溺在過去裡，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人要向前走，在我有明確目標的情況下，就更應該筆直地往前衝去，不回頭。

人類是很會說和想的生物，做不做得到就是因人而異，心通透到像一面鏡子，做的事卻是截然相反。

矯情、泛著苦味的做作，我討厭這樣的自己，除此之外，還討厭天氣太熱太冷，討厭生活的一成不變，更討厭這世界所謂的那「一點點」。

誰比誰重了一點點，誰比誰有趣了一點點，誰比誰聰明一點點，誰的眼界又比誰高了那麼一點點，然而人和人之間差的不就是那個一點點嗎？

在某個方面弱了一點點，全部累積起來差的就不只一點點了，於是變得在各種比較中厭煩，卻退不出這個比較圈。

「我差一點就能...」這個句型不是每個人都能使用，只有差了一點點的人才有資格懊惱，像我這樣的人，因為差得多了，所以反而無所謂了。

我和他也差了一點點。

手機設的鬧鐘提醒我剩15分鐘就要上課了，出門前看了一眼房間裡的鏡子。

厭世。

這是國小朋友在暑假見面時送給我的標籤。很錯愕卻又在一瞬間突然發覺，曾經能在限動裡發「感到幸福是因為被世界善待」的那個我已經不見蹤影。

這樣頹靡不振的樣子，不是我想要的模樣。

曾被別人直白地說現在這樣好可惜。

不可惜，才不可惜，明明生活再艱難都好好活著了，就算沒有每件事都盡力去做，也都有把它完成了，還在好好地呼吸，所以一點都不可惜才對。

騙不了自己。

我也想為我所愛負責。

事與願違和無能為力，我不能再更理解它們了。

我是遺憾的主演。

下禮拜和高中好友約了壽喜燒聚會，他也會來，期待又害怕的心情，想要和大家見面熱鬧，可是見了面離別後反而會覺得更寂寞孤獨。

沿著剛剛下來的路走上去，細密的毛毛雨，沒有撐起傘的必要。

我比雨還孤獨。

水落在地面上匯成一條條小水流，打在各種東西寫成一首交響曲，滴在水面上，律動成一圈圈的漣漪。

在過去的生活裡，收穫了很多很多份愛，然而我卻無法用這些愛前行，只是成為了一個不能忍受寂寞的人。

開始覺得累，是在走到第兩百階的時候，明明就快要結束，卻忍不住停下來，平復呼吸。

拿出外套口袋裡放著的梅子片，放入口中。

第一口是甜味，接著酸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好酸。

覺得痛苦和難受，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從別人嘴中聽見什麼，安慰和勸告顯得蒼白又無力。我大概要學會聽自己哭的聲音，看著自己由盛轉衰，所有的憤慨最後要學會自己平靜。

鞋面上的土消失了，只留下黑色的痕跡去告訴我它的存在，在踏上最後一階的時候，發現雨停了，一切都像在暗示我該放下了，不要把事情記得如此深刻。

雨過天晴。

我想把雨留下，或者被雨帶走。

這些地面上的小水坑會不知不覺地消失，不用等到太陽出來，水就會慢慢地完成不同的旅程，最後回歸大海，又再開啟新的故事。會偶然洗淨什麼，意外帶走什麼，我要學會向每滴水道別，也要像水一樣找到自己的定位。

所有的悲傷，溶在海裡，等待會合的一天，慢慢傾吐，被理解，也許就自由了。

評審評語(按姓氏筆劃排列)

阿盛老師：

描寫自己的個性與情愛，筆調相當精準，將細膩的心理情況，清楚映出。最大的優點是暗示的各種情愫摹寫得很到位，讀者橫著文字就能感受到作者的「五味雜陳」。

陳幸蕙老師：

以獨白方式，作者具現了內心諸多小劇場，然全文亦呈現一種自我封閉的取向，缺乏引動共鳴的元素，建議在生活中持續成長提升，以臻更為圓融之境。

游秀雲老師：

敘述清雅，平和流暢；寫暗戀的種種，甚為生動。例如，暗戀對方，自作多情；明白現實與想像之後，狠狠摔了一跤。又如，忍耐暗戀的苦楚，卻是一種美德。再如，暗戀似糖葫蘆，化開糖衣，才知草莓是否酸楚；似雨似水滴，應該要找到自己的定位，悲傷溶在大海裏。隱喻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