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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屆文學獎-散文組-郊山之輓歌

【散文組】

佳作

郊山之輓歌

中醫一‧陳柏曄

自我介紹:

我是中醫系一年級的陳柏曄,平常除了讀書打電動外,就喜歡跑到山上,尤其在晚上,在那些被大人視為禁忌的時刻,尋找隱藏在夜色中的生命,當那個陽光宅男的反面,既不陽光、也不宅。

得獎感言:

很意外自己第一次投稿就能夠得獎,當初寫這篇文章的起源只是在長庚久違的感受到像是高中時期跑山的心情。感謝在過程中幫我修改語句的所有人,也感謝評審老師對文章的認可。希望這篇文章可以幫助大家更認識台灣的生態,以及背後那些正在發生的悲歌。

郊山之輓歌

山風吹入車窗,彷彿悠揚的樂曲。

初秋傍晚,末班的 108 號公車沿著山路蜿蜒而上。車身轉入了百拉卡公 路,濃霧霎時籠罩而來──陽明山,即使在乾澀的秋天,依然包裹在雲霧之中。車子停下了,包含我在內的最後一批乘客下車。在車站對街的狗群一如既往地吠叫,而我與朋友也一如既往地走向二子坪深處。

夕陽朝面天山與大屯山夾擠而成的隘口落下,黑藍的夜空向下,壓制、侵蝕著夕陽最後的餘暉,於是夜幕降臨,星與月在那霧中顯得蒼白無力。即使我已經經歷過數次這樣的天色轉換,在那一瞬依然懾服於自然當中。

「他們說,這樣很危險吧」我問著與我一同前來的朋友,「不,我們之於山也只是個過客。」也是,人們對於夜晚的山上,總是充斥著遐想,起源自人類對於不可見之物的恐懼。而如今被籠罩在靠著手電筒也刺不破的霧氣,所有的動靜、黑影、聲響都可能被擴大解釋,這是一種生為動物的直覺,提醒我們該以靜制動、趨吉避凶。但,遠古的本能壓抑不住現代的衝動,於是,我們依然踩著碎石路,走進黑夜之中。

山風吹響樹葉,化作哀婉的山歌。等眼睛適應了黑暗,所見還是很優美的:沾染著霧氣凝露的秋海棠,以及匍匐其上的赤蛙,在靜中隱藏著欲動的能量,在空中則有飛舞的燈蛾,在動中卻又包含寂靜的遐思,而在下一秒,動靜逆

反,曾經的靜者轉而為動,而動者則從此為靜。正當我專注於此番景象時,一道黑影劃破視線的前方「是鼬獾吧!」我朋友拿著手電筒照過去,是一隻貓,嘴裡叼著血肉模糊的某種鳥類。伴隨在周圍的還有散落於地的飼料、罐頭與塑膠袋,在原先的樹林中,像個膿瘍的傷口。我們繼續前進,一路來到了步道口。今夜的生態狀況不好,並沒有令人特別驚奇的生物。濃霧依舊,沿途也沒有令人興奮的發現。不過,在山中,重要的是我們所見了什麼,而不是我們所期望看見了什麼。

步道口外是百拉卡公路,被當作非常陰森的地方。但對於我們這樣記錄生態的人,卻也是頗富盛名的賞蛇景點。也許這樣的旅程就像在修剪玫瑰,曾被刺傷的人告訴我們它是危險的,但我們緩慢而柔順的去摸索,確定了刺的分布與大小,便能專注在它的美麗而非危險。從公路俯視,可以看到台北盆地,熱鬧而喧囂,與現處的環境有著極強的對比,而我們正行走在這兩個極點所夾擠出的世界當中。從那繁華奔馳而來的光影與尖嘯割裂了兩點的邊界,一台狂飆的重機從我們身邊擦過,車尾燈在下個轉角消失,一切再度縫合,彷彿不留痕跡。

山風吹進公路,留下刺耳的嚎哭。在下個彎道,路中央掙扎著的物件吸引了我們的目光「雨傘節……牠還活著……」我緩緩地說道,不過,或許精確來說,是正在向死掙扎。一道車痕劃過了蛇的中央──即便不是七寸,卻也足夠致死──在本該是脊椎的地方粉碎、肚破腸流,但未被輾過的頭部與僅存的神經索,卻依然迫使著牠向路邊蠕動。或許,在世界被割裂的瞬間,在我們看不到的某處也有著某些生命被劃開了,卻沒有隨之閉合。然後,就如同凌遲一般,這些東西被一點一點地從山中削除、逝去。步伐前進,留下路旁死透的雨傘節──頭部有著新的登山杖痕。

前方是百拉卡公路的起點,也是折返點,再向前便是相對大的幹道,車輛駛過的壓迫感,迫使我們駐足不前,更不敢多想前方是否有更多的生命在消 失。多次前來此處,次次都會有生命橫死在路中,然而親眼看見了過程,卻又是從未體會過的刻骨銘心。或許單純的死亡並不可怕,但在死亡邊緣掙扎,朝著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活著的方向走去,被那生物的如傀儡般操弄。沒有辦法選擇的死亡,才是令人驚懼的。

山風吹離岔路,殘存微弱的呻吟。在公路的回程路上,狗群從低吼、激昂到咆哮,隨著我們的接近,越發兇猛的氣息增厚。經過了車站,對街原先僅是吠叫的狗群,突然帶著殺意衝出。「快,所有人,圍成一圈,把登山杖拿出

來!」我朋友急促地喊著,我們把登山杖伸長,沒有人想冒著狂犬病的風險,只能祈禱不需要真的反擊。劍拔弩張之際,狗群身後忽然出現一道幽影,隨著幾聲的呼喊,那些狗們回到了對街,匍匐在地上,卻絲毫不減眼神的凶光,如同準備獵殺的惡鬼。而我們踏過的路上,數隻不知名的小哺乳類癱倒在地上,身上都有清晰的齒痕。

離去不久,吠叫聲又此起彼落的出現,不知道是哪個騎士,抑或哪隻動物再次觸動了牠們,也不知道為何在目睹了這樣的畫面後,那自認能夠掌控狗群的主人依然沒有用任何手段,制服這些殺手。行走在公路上,對山來說,我們只是個過客。然而那些定居於此的人們,拿刀在山的身上剜下了一塊一塊的 肉,並以倒鉤紮根於此,同時,牠們所豢養的那些「寵物」們,如病原體般入侵了傷口,殘殺隱藏在表皮之下的細胞。燈光於黑夜中乍現,我們回到了步道口,這趟路程是今天最後一哩路了,願一切風平浪靜。

山風吹過湖面,發出薄弱的囈語。我躺在草地上思考著,天上的霧漸漸散去,繁星熠熠生輝,用不朽來諷刺如塵埃般的生命。郊山,是與文明交界之 處,即使陽明山是國家公園,卻也因身為郊山而被當作是親人的、開化的山區。若不是在夜間來到,我也沒有辦法體會到,山的狂野與哀愁。明明是接近著人群,用宜人的天氣與地景接納所有來自文明的異種與包袱,卻因此被蹂躪、被踐踏,我們認為出來踏青可以擺脫塵囂與鬱悶,卻不曾想這一切被轉移到了那山上,就像肉眼無法觀測飲用水的好壞,一般人也無法觀測山的乘載、情緒與波動,因而無節制的湧入、流出,並沾沾自喜地認為自己是位愛好大自然的文明人。

人啊,從千年以來總是妄圖去定義自然,從遠古時期將之視作高高在上的神靈,對於山與河的異象視作是先兆以及懲罰。而後來我們科技發展了,開始認為自己能夠與這些存在平起平坐,我們用了理論系統去解釋一切現象,用了科技去極盡的探索,直到後來,我們以為自己支配了自然、統御了環境。然後鼓吹一般住民去接觸自然,顯得自然在人類之下是多麼乖巧溫順。卻不曾想就如同歷史上母國對所有殖民地的壓榨一般,這樣的行為剝奪了自然環境的力

量,並蠶食那些原先的住民。於是在山的神格被奪走不久後的將來,我們再不能從其中感受到山的生命力。

初秋凌晨,首班的 108 公車疾馳而下,我倚著車窗沉睡。我們不知道郊山是否會怨懟自己生於此,或羨慕著遠山的悠閒與寧靜;我們不知道它是否會後悔沒有扼殺人類的誕生,或限制人類的探索。山還是一樣的寬容與親近,一樣的靜靜躺臥在台北盆地的北方、在屬於它的王位上。南面的我們,或許也只是某種的亂臣賊子罷了!

從那天起,山風不再吹拂。

 

評審評語(姓氏按筆畫排列)

吳鈞堯老師:

寫郊山的生態。郊山看似很近,入夜後其實很遠,有生態關注與觀察,如果再多發揮個五六百字,並去除被詬病的「感嘆性」語法,會更上層樓。

鍾文音老師:

藉著醫學院的實習,將一位病人蘭芳奶奶寫得深動而立體,醫病之間充滿著溫情,且將老奶奶的心情捕捉得十分深刻,由此實習醫生也跟著回憶起自己的母系家族,內斂的感情卻時時讓人讀來發燙。彷彿陌生的病人的苦樂也是自己的對境,帶著深度的凝視,感情內斂之中卻又溢出紙面,猶如靜靜落下的花,山野之夢的一床床來了又走了的他者,最終他者也成了自我的某種觀照。

鍾怡雯老師:

這篇是非典型的生態散文,它具有生態散文的元素,也有個人的觀物視角,寫景功力不俗。小缺點是第二頁最後一段的說教式直白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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